书画名家 | 蒋采苹:叶浅予先生的教学和传统观
来源:中国国家画院 编辑:崔冰 2024-04-23

叶浅予中国画研究院(中国国家画院前身)第一届副院长、院委

叶浅予中国画研究院(中国国家画院前身)第一届副院长、院委

叶浅予先生已届85岁高龄(编者按:本文写于1992年前后),但仍充满艺术生命的活力,关心中国画的前途,关心中国画的教学。他的创作和教学原则至今仍是新鲜的和有生命力的。

我于1953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是中国画系第一届学生之一,曾得到叶浅予先生的亲自教诲。叶先生当时任中国画系主任。他亲自制定教学大纲与计划,给我们上课,还带我们下乡实习。他对我们倾注了全部心血,尤其是在引导我们认识和学习传统方面使我们走上正确的道路,让我们终身受益匪浅。

现在学习中国画的学子大有人在,而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的情况则不是这样,当时学画的学生愿学油画的很多,因为年轻人容易理解写实风的油画,而且还有可能去苏联或东欧留学。我们第一届五年制的学生在入学学习一年预科的基础课程之后,在1954年分专业时大部分都报油画专业,报中国画的只有2.5个名额,我就是那0.5个名额,因为我是第二志愿报中国画的。最后分配到中国画专业(当时是彩墨画科)有7名学生。我还算将就,但大部分学生比较勉强,因为那时讲究服从分配也无可奈何。面对这样一批学生,叶先生在以后的教学中真是煞费苦心。只有我自己也做了多年的教师以后,才真正体会到叶先生当时花费了多少苦心和耐心,才让我们这些几乎是中国画白丁的学生从不了解中国画到热爱中国画,并愿终生献身中国画事业。

1990年,叶浅予师生艺术行路团在浙江

1990年,叶浅予师生艺术行路团在浙江

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叶先生当时带我们班去故宫绘画馆参观的情形:他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开始一幅一幅地讲解,非常认真,接着重点讲了隋展子虔的《游春图》、唐阎立本的《步辇图》、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和宋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他对王希孟18岁时能画出这样一幅青绿山水长卷大加赞赏;他又解释重点画的题跋,使我们深入地了解作品的意义和技巧。他对宋人小品有独到的理解,讲解时几乎没放过任何一幅。他说:“宋人这些无名的画家实际上是很高明的。”看到那幅荷花小品时,他说:“只有一朵荷花将团扇形的构图安排得很饱满,让人能够最充分地欣赏荷花的美,真是妙极了!”因为看得仔细,上午没参观完,中午叶先生就在故宫小餐厅请大家吃饭,下午继续看,直至绘画馆快闭馆,大家才走出来。从那天开始,我们7个学生全都迷上绘画馆了,以后就经常去参观。那时美院学生去故宫拿着学生证就不用买门票,十分方便。

四年内,叶浅予先生给我们班安排的课程计有:

这篇当时的教学“流水账”,我想报出来还是有意义的,因为它体现了叶浅予先生的“吞吐古今”的思想。为了体现这个思想,叶先生还亲自带我们访问齐白石老先生,我记得齐老先生那天表演画虾。叶先生又先后邀请了多位社会上著名的中国画家来中国画系讲学和表演。他邀请过傅抱石、于非闇、徐燕荪、吴光宇、张安治、王叔晖、刘继卣等先生。叶先生还让我们去他家里观摹他的藏品,有吴昌硕、任伯年、张大千等大师的精品。他当时拿出一幅张大千先生的扇面,画面以浓墨的荷叶为主,血色荷花花蕾只占很小的一角,色彩对比强烈、构图别致,是难得的佳品。张大千当时在巴西,国内不介绍他,叶先生能介绍是很大胆的。20世纪50年代中期叶先生只有四十七八岁,在当时老画家眼中是年轻人,而且还是新派,有些保守一点的老国画家不承认他是中国画家,但叶先生很尊重他们,让我们学生也尊重他们,这一点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叶浅予高原之春纸本设色211cm×98cm、211cm×105cm、211cm×98cm1964年

叶浅予高原之春 纸本设色211cm×98cm、211cm×105cm、211cm×98cm1964年

我们这个班的大部分学生彻底转变了对传统的态度,是在1957年去永乐宫临摹壁画的4个月期间。当时位于山西省永济县的元代永乐宫壁画刚刚发现不久,因为它位于三门峡水库之内必须搬迁,在搬迁至芮城县之前,文化部要求将一个山门和三个大殿的全部壁画按原大临摹下来,以便搬迁后修复时参考。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很多人在数年之内才能完成。叶先生下了很大的决心,毅然以系的名义接下了这个任务。叶先生安排壁画专家陆鸿年先生带领我们两个班10个同学于1957年4月至7月在永乐宫上课,叶先生在此期间也到了永乐宫指导教学,还聘请了传统颜料专家王定理先生前往协助教学。我们到永乐宫后,看到三清殿那4.5米高的元代壁画人物场面壮观、线条流畅(有的线条达3米多长)、色彩斑斓华丽,一下子都倾倒了。我直到今天还是喜欢工笔重彩画,和在永乐宫临壁四个月不无关系。通过临摹,我们加深了对古代绘画的理解,学会了壁画的绘制方法及传统颜料特别是矿物颜料的调制和使用,还有泥金、贴金的操作方法,更重要的是启迪了我们的民族自豪感。从此再没有同学对传统三心二意,30多年后的现在,我们这两个班的10个学生都是中国画画家与教师,其中还不乏成绩卓著者。

叶浅予先生在中国画的教学安排上水墨画与工笔画并重,也是独具慧眼的。在20世纪50年代,水墨画为主流,工笔画备受冷落。他似乎已预见到工笔画在30多年后的今天终会走出低谷。他当时安排工笔画课比较多。他对刘凌沧先生、陆鸿年先生、黄均先生都很尊重,使他们能发挥自己的所长。我毕业后由叶先生安排做刘凌沧先生的助教。三年级时,叶先生就鼓励我画四扇屏年画,后又让我专门从事工笔画的教学工作。总的来讲,叶先生是使中国画系的工笔画教学后继有人。具体来讲,叶先生对我是因材施教,使我从对工笔画有兴趣发展成为终生的事业。

叶浅予先生对传统的理解是很全面的。水墨画、工笔画、文人画、宫廷画、民间绘画(包括壁画、寺庙幡画与影像画)、少数民族绘画(如藏画)等,他都十分看重,而当时(包括现在)有人是只承认文人画一条线的。他教育学生从整个中国绘画2000年的历史长河中去认识传统,使学生们站得高、眼界开阔。这与20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些中国画家和教师把传统视为只是一种接续性或重复性完全不同。叶浅予先生还反对学生像他,他说:“谁像我谁就不是我的学生,谁不像我谁才是我的学生。”这也是叶先生反对接续性和重复性的一种表现。

叶先生上课时还曾给我们介绍过日本现代美人画,介绍过18世纪日本著名画家葛饰北斋的《北斋漫画》。要知道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距日本投降还不到10年,中国人对日本还有强烈的反感情绪,又因为日本画是学习中国画才发展的,所以中国画家绝大部分看不起日本画。叶先生能摆脱这一切,从艺术出发,凡可资借鉴的均可借鉴,这种精神是很了不起的。叶先生提倡画速写、画默写,而《北斋漫画》描绘老百姓的各种生动姿态、风俗场景确实也很不错。中国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安排了葛饰北斋的画展。叶先生还和我们谈到过印度的绘画等东方绘画,他让我们站在全人类的美术范围来看待传统。现在的学生、画家、教师差不多都能以这样的观点来看待全人类的文化传统,可那是在30多年前啊!叶先生的观点开创了一代新的学风。

叶浅予舞红绸纸本、彩墨68cmx136cm1978年中国国家画院藏

叶浅予舞红绸纸本、彩墨68cmx136cm1978年中国国家画院藏

叶浅予先生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明确提出“吞吐古今、涉猎中外”的原则的,但他的教学实践则从20世纪50年代就已经开始。以上我只不过列举了一些事例而已。“吞吐”二字我认为叶先生说得很妙,对传统要“吞”还要“吐”,意思是对传统要吃进去消化,还要经过物理和化学作用变成新的东西。这与李可染先生所说的对传统“要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还要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叶先生和他同时代的一些有开拓精神的大师们,以他们的思想和实践影响了当时和后辈,在建设新时代的中国画的风貌和教育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铭记和重温这些原则对今天的中国画的发展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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